《禅源诸诠集》讨论
“三、直显心性宗者。说一切诸法若有若空,”“若有若空”的意思就是不论是有的还是空的,差不多就是指有为法和无为法。“皆唯真性。”这句话放在唯识也好,放在中观也好,一定是说错的。这句话的意思就是:有为法、无为法,都属于真性。
在印度佛教里面应该是没有这样的说法,但是在中国人的思想当中是一直都有的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?就是不管你是“有为法”(有)还是“无为法”(空),它首先是一个存在,所以他一定会谈到“性”的问题——“皆唯真性”。
中国人的思路是这样的,他们认为,单纯争“有、无”都算是在支末上用功,谈有、谈无都非“第一义”,都不是究竟的。有无是二,是两仪,两仪不是最基础的存在,两仪之初还需要有“太极”——是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万物。“太极”,文字的意思就是最最的本质、第一性,它既不是有,也不是无,有无是两边……
所以中国人一看到中观、唯识讲空有,心里就鄙视了,觉得即便讲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支末功夫,中国的祖师们(除三论、法相外)对中观、唯识的介绍文字里充满了不屑。如果说中观、唯识两派的大师之间还要讨论了不了义,还要学习对方的经论,那中国其他宗派的祖师们则完全不屑于学习中观、唯识的论典了,比如这里,禅宗理论的天花板——圭峰宗密禅师,对中观、唯识连一般的文字把握都谈不上。
这个“真性”就麻烦了,你要说它是真如,其实也不对。如果是真如的话,那就是“若有若空”的那个“空”,是无为法。这里的意思呢——呵呵,我还是直接说了吧,实际上是指向《大乘起信论》当中的“一心开二门”。这种“一心开二门”的理解,在正统的中观、唯识都是讲不通的,怎么都讲不通的(除非加字)
。
“真性无相无为,”这个说法放在中观里面,就随便批,应该是批一两下就倒了。如果真性是“无为”的话,那就应该是“空”,而不是“若有若空”。如果真性是“无相”的话,以中观去批它就很简单:如果你是“无相”,那你根本就不存在。只要你是法,你都得有相——以什么为相,比如生、住、灭等等,总得有个特征(相)可以被表述。(中观来批他的话,意思是:按你的说法,1、要么你这个“真性”是“有相”,但你说“无相”,打脸!要么你这个“真性”不存在,因为没有什么是“无相”的!)就是说,如果从传统的佛教去理解的话,这个“真性无相无为”是怎么都讲不过去的。
“体非一切,”如果单纯从文字上来解释,“体非一切”,就是它什么都不是。如果是这样的话,很简单——那就是不存在,在逻辑上很容易就把它讨论清楚了。如果有一个东西,“无相无为”、“体非一切”,那它就是不存在。
在哲学上、在逻辑上是可以“玩出”这种东西的,但是这个承认的是什么呢?承认的是一个假的东西,承认的是存在于概念当中。冯友兰先生有一个说法,把它叫“大全”,就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去,然而它什么都不是。最后就是,这个东西什么都不是,根本就不存在,唯独是“玄学”当中存在的一个概念游戏。但是中国人却认为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,而且还以为是最重要的。
“谓非凡非圣、非因非果、非善非恶等。”这一句都没法谈了。如果单从文字上来说,“非凡非圣、非因非果、非善非恶”,那直接就不用谈了。既不是因,又不是果,那只有无为法才可能,但它又不是无为法。这个真的是,问题大大的!“非善非恶”,你又不能说它是无记,是吧?反正在这里是没法和他谈。单纯文字漂亮是没有用的。
“然即体之用而能造作种种,”这就是中国人的体用观点,包括后来的熊十力先生也是这种观点,包括天台宗其实也是这种观点。假如说圭峰宗密禅师代表华严宗的话,那么华严其实也是这种观点。(其实圭峰宗密就是一个代表了,这种思想可以明确指向道家——无为而无不为、无为起用。)
“即体之用而能造作种种”,这在印度佛教里是绝对不可以的出现的基础错误,不可以有这种理解的。如果一定要帮他去理解的话,也只能说他是在文字上自创了一套,实际指向的是前面所讲的真如,且偏向于讲心上的空性,特别是阿赖耶识上的空性。如果我一定要帮他撑住这个说法的话,我也只能这么“救”了。
他这个“一心二门”当中的“一心”就有点麻烦了,我不知道怎么在佛教里面——至少在印度佛教里面,给它找到一个相应的东西。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,它(“一心”)就是既包括了“有为法”,又包括了“无为法”。但问题是,没有什么东西是既包括了有为法又包括了无为法(除非是说“一切法这个概念里分有为法和无为法两个部分”)。但是既包括了有为法,又包括了无为法的东西,实在找不到,因为有为法和无为法的相正好是相反的。
所以我有时候就会问一些佛教人士:“你说的这个东西,到底是有为法还是无为法?”有些人就会说:“既是有为法,又是无为法。”(这几乎是他们的一个标准答案了)这种说法怎么都不成立的啊!有为法和无为法是相反的,它们没有交集的(画一个图,他们是俩圆,没有交集,是相离的两个圆!)。既是有为法,又是无为法——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成立呢?你说它是有为法加无为法,那问题就大了啊。
“大全”,是个什么概念呢?实际上你真正要讲“大全”这个概念的话,恐怕是讲不出来的,一说就是具体的“相”,就属于“大全”而不是“大全”。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,可以看看冯友兰先生写的《贞元六书》,应该在其中的哪一本当中提到过,具体我忘了。